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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天:《过于喧嚣的孤独》[捷克]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著(杨乐云 译)

日期:2015年9月13日

来源:校图书馆。

简介:全书120页+,由作者照片若干幅+正文+《译后记》/杨乐云+《作家生平及作品年谱》/(星灿 编)组成。

评分:3.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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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仿如诗歌的倾诉。盘旋直上青空的金色灵魂。轻盈飘浮在云端而又脚尖凝重地旋舞着的具象。作者为之说出“我之所以活着,就为了写这本书”,“我为《过于喧嚣的孤独》而活着,并为它推迟了我的死亡”这些话来,丝毫不显得夸张。

又,作者本人的人生经历,非常有趣。无论身处怎样贫瘠的环境,无论从事过怎样的工作……自始至终,他都清晰地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及现在自己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以下为摘录:

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废纸堆中,这是我的love story。三十五年来我用压力机处理废纸和书籍,三十五年中我的身上蹭满了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在此期间,我用压力机处理掉的这类辞典无疑已有三吨重,我成了一只盛满活水和死水的坛子,稍微侧一侧,许多蛮不错的想法便会流淌出来。我的学识是在无意中获得的,实际上我很难分辨哪些思想属于我本人,来自我自己的大脑,哪些来自书本,因此三十五年来我同自己、同周围的世界相处和谐,因为我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渗透到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击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

我在无意中有了学问,现在我确知我的大脑是一堆被压力机挤压得严严实实的思想,一大包观念,我掉光了头发的脑袋是灰姑娘的核桃。我相信在那样的时代,当一切思想都只记载在人的脑海中时必定格外美好,那时倘若有人要把书籍送进压力机,他就只得放入人的脑袋,然而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因为真实的思想来自外界,犹如容器里的面条,人只是随身携带着它而已。

当我的目光落在一本有价值的书上,当我一行行阅读这些印刷的文字时,这书留下的也唯有非物质的思想而已,这些思想扑扇着翅膀在空气中飞,在空气中滑翔,赖空气生存,回归于空气,因为归根结底一切都是空气,正像教堂里的圣餐,既是基督的血又不是。三十五年来我处理废纸和书籍,而我生活在一个已有十五代人能读会写的国土上,居住在过去曾经是王国的地方,在这里,人们过去和现在都有一种习惯,一种执著:耐心地把一些思想和形象压进自己的头脑,这给他们带来难以描述的欢乐,也带来更多的痛苦,我生活在这样的人民中间,他们为了一包挤压严实的思想甘愿献出生命。

三十五年来我喝着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不是为了买醉,我憎恶醉鬼,我喝酒是为了活跃思维,使我能更好地深入到一本书的心脏中去,因为我读书既不是为了娱乐,也不是消磨时光,更不是为了催眠。

……我同黑格尔的观念是一致的:高贵的人不一定是贵族,罪犯不一定是凶手。

通过阅读,我从书本中认识到天道不仁慈,一个有头脑的人因而也不仁慈,并非他不想仁慈,而是这样做违背常情。

……正如流经工厂的浑浊河水中偶尔会有美丽的小鱼闪现一样,在这废纸的长河中不时也会有珍贵书籍的书脊放出夺目的光彩,我的眼睛被它耀得发花,我朝别处望了片刻,然后才迅速地把它捞出来,先在围裙上抹抹,翻开书页闻闻它的香味,这才像读荷马预言似的读了第一句,它牢牢地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但我脸上含笑,因为皮包里装着我晚间要读的书,期望着它们将会告诉我迄今我尚不了解的有关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因为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为我有点儿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默默地思索着桑德堡的诗句: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蟥钉的那点儿铁。

那时候,当我开动机器处理那些美丽的图书,当机器哐啷作响,最后以二十大气压的重力把图书轧碎时,我仿佛听到了人骨被碾碎的声音,古典名著在机器中被轧碎恰似头颅骨和骨骼在手推磨中碾磨一样,我仿佛在轧碎犹太教法典中的词句:我们有如橄榄,惟有被粉碎时,才释放出我们的精华。

我于是看到了兰波说得多么正确:精神斗争之可怕绝不亚于任何一场战争。

那时我很年轻,那时每星期六我把长裤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连鞋底也上了油,因为人在年轻时都爱整洁,爱自己的形象。

我找到一本康德的著作,翻到那永远使我感动不已的段落……有两样东西总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新的、有增无减的惊叹——头上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则……不过,我想了一想之后翻到了更为动人的一段,是康德年轻时写下的……夏天的晚上,当漫天繁星在抖动的光亮中闪烁,一轮明月高悬时,我便渐渐陷入一种对友情倍加敏感,对世界和永恒不屑一顾的心态之中……

我干着活儿,装点耗子墓,不时跑出去,读着《天国论》,每次只读一句,含咳嗽糖似的含在嘴里。这样我工作的时候心里就注满了一种辽阔感,无边无涯,极为丰富,无尽的美从四面八方向我喷溅。

天道不仁慈,但也许有什么东西比这天道更为可贵,那就是同情和爱,对此我已经忘记了,忘记了。

临街的店门推开,一个大汉走了进来,他身上透着一股子河水的气息,突然,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抓起一把椅子猛地砸成两半,举着破椅腿把惊慌失措的顾客们驱赶到一个角落,三个年轻人吓得身体贴在墙上站在那里,活像雨中的蝴蝶花。大汉嚷嚷着要杀人,手里举着的棒子眼看就要劈下来,可是就在这最后一瞬间,他忽然用破椅腿打着拍子低声唱了起来……灰色的小鸽子,你在何方?他一面轻轻地唱着,一面打拍子,唱完之后他扔掉椅腿,赔偿了椅子钱,走到门边时他回身对胆战心惊的顾客们说……先生们,我是刽子手的帮凶……说罢神情沮丧、失魂落魄地走了。兴许他就是一年前那天夜里我在霍莱肖维采屠宰场附近遇见的那个人,他用芬兰刀顶着我,把我逼到一个角落,掏出一张纸来给我朗读了一首咏希强内农村美丽风光的小诗,读完之后他向我道歉,说眼下他找不出别的办法让别人听听他的诗。

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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